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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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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蘭很小的時候就在盼望長大,她始終覺得自己的旗袍不夠長,袖子不夠短,頭發也不夠卷,一到十八歲這一天她就打定主意,從今以後一切都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她要燙飛機頭,穿織錦緞拖到腳面的長旗袍,袖口要開到腋下,還要用蜜絲佛陀的金棕色眼影,她對未來抱有最繽紛的幻想,卻不知道繽紛不過是幌子,就像那根引誘驢子前行的胡蘿蔔,只能看不能吃。而那首 《致愛麗絲》她彈得太投入,壓根沒發現蕭從雨沒等她彈完就匆匆告辭了。

蕭從雨給裴夫人回過電話立刻就開始清查參謀部的美洲虎和特別通行證發放記錄。桌上那份記載戴彬和倉景南已回到滇南的密電他已經看過,本以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親手為他們頒發表彰令的自得,卻被這橫生的意外完全打亂。後勤處的上校處長秦季禮心中七上八下的在他面前站軍姿,恨不得賭咒發誓他本人絕不知情,全都是癩痢李那癟三搞的鬼,竟敢為了五十塊大洋就私自出借參謀部車輛和通行證。

“總司令,”他緊張的回答:“卑職失職,任憑總司令懲處!卑職在後勤部幹了十年,一向是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還請總司令明察啊!”

“我看你不是失職,是玩忽職守!”蕭從雨嚴厲的說:“那些混混爛滾龍不是不能用——”

“卑職明白!”秦季禮搶著回答:“要選絕對可靠的。”

蕭從雨搖頭:“這種人沒什麽可靠不可靠的,他們只認錢,用他們就是圖個方便,不過有一條你要記住,假如你制不住寧可不要那點方便!”

“卑職謹記總司令教誨!”秦季禮顧不上後腦勺的冷汗連忙回答。

“季禮,”蕭從雨又說:“我向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的能力和為人我很清楚,我不會撤你的職,只是本來以你的資格,年終就可以升少將軍銜了——”

“總司令寬宏大量,卑職已感激不盡,豈還有面目升任少將。”秦季禮眼中迸出懊悔的光,誰都知道總司令賞罰分明,可是他為了這個錯誤付出的代價也太大,勤勤懇懇為之奮鬥了十年的少將軍銜就這麽泡湯了,癩痢李不必說總司令一定沒好果子給他吃。誰說用生不如用熟?這小赤佬不就是表嬸的好兒子?他也知道用起來不順手,只是磨不過表嬸的面子罷了。他倒寧願要個毫無幹系的陌生人,教訓也罷,賞識也罷,必定爽快的多,何必費這些心思!

“你就安心工作,此事就當個教訓,絕不可有下次!”

蕭從雨已經打定主意讓情報處的人徹查一下參謀部所有編外人員的底細,這次的事情只能說是僥幸,再有一個下次或許會是他無法承受的。說來可笑,他可以在三弟那裏取得成功,卻在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身上失手。

其實在任何一個官僚機構中以權謀私,公車私用都不可避免,然而高一級的官僚往往不許下級也占公家同等的便宜,理由是只要級別低一級,不管是公開的福利,還是不公開的便宜就該同時低一級。癩痢李對於這項潛規則不以為然,撈好處還分什麽上下級?笑話!那些官僚自己行為不端,倒要求民眾好好做人,這是什麽鳥規則?!

蕭從雲把裴洛送回家,並沒有陪她進去,他也是見縫插針,硬是趕在與總統會晤之前抽出這點時間來接她。裴洛望著院子裏那棵白玉蘭走過去,陽光灑在她的額頭上,照著她不自知的微笑,濃而長的睫毛下是活潑轉動的眼睛,她蹦蹦跳跳的走過來,似乎心情極好,淡綠色衫裙和檸檬黃的平底鞋使得她如同一陣融融春風,輕盈可愛,她還唱著歌——春風吹襟袖,桃李滿門墻,負笈來四方,聚首在一堂——

裴夫人說了句什麽,蕭從雨壓根就沒聽見,他茫茫然站起身跟著她向門口走去,想起這首歌自己也是會唱的——我們的意氣淩駕霄漢上,我們的思想皎如日月光,親愛精誠,消除悵惘,並肩攜手,爭取輝煌!

這甜美的歌聲直闖進他的心上,就此蜷伏在那裏,再也不肯消散。裴洛卻被他嚇了一跳:“咦——二公子——”,她慌張的停止了歌唱,轉身撲到裴夫人懷裏:“媽媽,我回來啦~~”

她們在花園裏喝茶的時候,裴洛已經恢覆了常態,然而她的眉梢眼角始終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神采,使得她整個人都閃閃發光,昨天蕭從雲一早就帶著玫瑰來看她,對她坦言所有的事情,他對她說:“陳仕棠是秉公辦事,不過我從來不認為他能找到不利於你的證據,因為我一直是相信你的。”

裴洛沒想到他會全部告訴她,他完全可以隱瞞所有的秘密,觀察她,懷疑她,防備她,但是他卻選擇了坦言:“洛洛,我相信愛情可以藐視一切,但我想給你的不止是愛情,還有婚姻,那更需要誠意。”

他一直在說愛她,制造浪漫的證據,而如此現實的論調在她看來卻很罕見:“三公子言重了,你我之間恐怕還談不上——”

“洛洛還以為談不上?”蕭從雲問,他忽然探過身子來靠近她:“看著我的眼睛,誠實的告訴我,你真的無動於衷嗎?你真的認為我去救你也只是演戲嗎?”

裴洛受不了這樣灼熱的目光,就要低頭,他並沒伸手阻止,卻迫近了說:“你不是很勇敢嗎?為什麽連我的眼睛都不敢看?難道你就這樣無情?我不是強盜,更不是猛虎,不會吃掉你或傷害你!你可以否認我愛護你的名譽和幸福,但不該無視我對你的熱忱和忠心。”

她不安的擡頭,他又說:“你這糊塗、沒心肝、沒天良的小東西,你敢說和我在一起是痛苦的嗎?你敢說你毫不依戀我的懷抱嗎?”她不知所措的被他的目光追逐,心裏的感受翻翻滾滾,如同海中奔騰的波浪,打不到岸的惶恐,因為震動而簌簌發抖的身體裏不是薄弱的意志,是仿徨的靈魂。

他嘆了一口氣,伸出雙臂,緊緊摟住她,硬邦邦的制服帶著壓迫,卻緩解了她的顫抖,成為一種有分量的安全感,她看不見他深邃的目光,也看不見他堅定的面容,然而她時時刻刻都感受得到他的英武逼人和志在必得。

“倘若你是真的勇敢,就正視自己的愛,放棄自我折磨!”他擲地有聲的宣告。

他還是一意孤行的寵她,她還是批評他肉麻的情話,然而無論如何有些無法說清的東西不一樣了,不管她是否承認。

東都的名流們喝下午茶多半是為了社交,裴家母女喝下午茶卻是純粹的休閑,只限於家庭成員之間,她們在花園裏擺上一張小圓桌、兩把椅子,再撐起陽傘就可以消磨掉三四個小時,一壺錫蘭紅茶、香噴噴的奶罐、一小碟切成薄片的檸檬和幾本書就是最好的消遣。蕭從雨來了,她們也只是添上一把椅子,裴夫人笑著說:“我們在家裏也不講究,二公子別嫌簡陋,好在這錫蘭紅茶還拿得出手,不然我們可不敢請你喝茶。”

裴洛也看著他笑,卻說:“媽媽,二公子才沒那麽挑剔,他只對自己苛刻,對別人最是寬容了。”

他們坐在一排密密匝匝的荼靡薔薇纏繞搭建起來的花蔭下面,淡淡的花香慢慢從頭頂的空氣中降落到四周,對面是一叢芭蕉和幾桿觀音竹,小小一口水塘上還浮著幾朵粉白、嫩黃的睡蓮,大紅色的錦鯉就躲在睡蓮圓圓的葉子下面,著實幽靜安寧。

蕭從雨替裴夫人拉開椅子:“鄙人一介武夫,承蒙夫人招待已倍感榮幸,還恐禮儀不周糟蹋了夫人的好茶呢。”

他又坐到裴洛身邊的椅子上說:“裴小姐,鄙人此行是來致歉的,正是有人盜用了參謀部的車輛才令裴小姐涉險。”

“二公子不必自責,”裴洛回答:“之前我在店裏已經受了劫持,至於車輛不過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好在過程有驚無險,其實也怪我自己太過粗心,極似而非路原本就治安不佳,彼時又那樣混亂我早該避開的。”

“小女倒不是替二公子開脫,她就是粗疏的性子,一時興起了什麽都顧不上的,”裴夫人也說,又看著裴洛嗔怪:“你這次可是惹了大亂子,瞧瞧驚動了多少人,幸好三公子營救及時,不然我真是不敢設想。”

“這怎麽能怪我?”裴洛嬌聲分辨:“實在是東都的治安太糟糕了嘛,還有二公子的車也太安全了,一路上都沒人敢查~~嗳~~媽媽,我剛出院你就批評我,我好難過~~”

裴夫人慈愛的看著她說:“我叫人做了西梅松露和糖漬櫻桃——”

“太好了!”裴洛瞇著眼睛笑,她又扭頭看蕭從雨:“二公子恐怕未必喜歡甜食,不過這兩樣是我家的廚子特地向從彼得堡皇宮裏逃到東都的禦廚點心師傅學的,風味極是獨特。”

“讓二公子見笑了,”裴夫人說:“她就是愛這些玩意兒,當初學的比廚子還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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